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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梦话给扬州月亮听

黎明之前

黎明之前

白生


《笔谈》第八卷卷首

这是《笔谈》中为数不多非夏先生所作的文章,作者白生是陈墨白的学生,这篇文章也是怀念陈墨白先生的经典之作,录入卷八《关于友人》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代序


陈先生是我们的先生,一身长袍,这般儒生模样在学生间并不受欢迎——许是因为这时新文化兴起,反孔倒韩趋势不减,陈先生也成了为人所不信服的,反倒是夏小姐告诉我们陈先生的各种好,如此这般如此这般……

而当陈先生在黑板上写下物理公式时,台下无一不是惊叹至极。

我这才认真审视陈先生,说是儒生,全无腐朽颓败的靡靡之气,气度是不凡,也是坚毅,真真能看出风骨来:这才是真正的儒生。


后来夏小姐回了南京,是陈先生劝她的。

那天我欲找先生讨论文案,却同样见到了夏小姐。

那是我最后悔,也是最不悔的一天。

他们都站在靠窗的桌前,先生脸色很差,斟酌许久才颤颤地开口:

“千帆,你且信我,此次着实危急,回南京是唯一的选择……”

“那你同我一道走。”

她声音哑哑的,我愣住了,什么危急,什么走?莫不是北京又要起乱子?

那陈先生想要如何?

一股强烈的危机感骇的我发颤,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弥漫在口中——能让先生这样紧张的,绝不是小事。

一时无言,先生强笑出声:

“罢了,且说说学生们…”

“说到这些孩子我就来气,”夏小姐闷闷地,转头兀自低语,“明明儒学不是一无是处的,孔夫子可谓圣贤,他们却以偏概全,看似慷慨激昂,实则空洞无误,只知煽动人心……”

“倒也未必,他们专注于救国之道,就算观点有些偏激,出发点终究是好的,还需多加引导,避免有什么过激之处……”

“博才还向着他们,你倒是忘了自己被批得多狠。”

那篇控诉陈先生的文章,当真是被他认认真真讲过一节课的。

陈墨白,陈博才先生,就这么笑着赞扬我们对他的非议,诋毁与谩骂。

那个在课上用赞许的语气告诉我们,《辟陈》虽然文笔略显青涩,却观点鲜明,字字珠玑,值得一读的陈先生,那个被误解了多年却为了传道授业直面深渊的陈先生,那个……

我似乎忘了什么,恍惚间,看到一个身影,坚定地伸出手,要带我们去未来,去远方,去天地之间,去民心所向。

“去罢…再不走,便晚了。”

“你当真不走?”

“我不走,”他毅然直起身,抬手,却在接触到那一抹赤色时垂下了,“我是他们的老师,是工人运动的支持者…我绝不会离开这里,就算死,也要死在黎明之前。”

“那你为何要我去南京?”

“因为你是你啊…你要写文章,要活下去,夏子舒不是陈墨白,她应该有明天……”

“那陈墨白他就不该有么?”

“千帆知我,还是莫追究了,就当是一点私心罢。”

先生笑了,笑得天晴日暖。


我很久没有见到先生了。

街上传来要处决乱党的消息,我似是知道了,又自欺不愿相信。


那天,几声枪响惊醒了北京城。

我看着我的恩师被押上了刑场,素白的长衫几乎被染黑,苍白瘦削,旧伤未愈又有新伤覆盖,为数不多完好的地方也尽是细小的伤口,右侧锁骨上访醒目的豁口正溢出血色来,衬得脸色越发病态的白。

明明先生是怕疼的——我清楚的记得,他刚教我们那年,仅是被铁皮划破手心便向夏小姐絮叨了许久。

我无从得知他是如何撑过来的。

枪响的前一秒,我看见了先生的笑,几分凄凉,几分遗憾,更多的似乎是释然的欣慰。想来他是无悔的。

当滚烫的鲜血渐渐蔓延,我知道,我永远不会有听他讲课的机会了。


我没有走,一直待到了傍晚,先生的遗体被随意拖走,就像是拖走一柜子书稿,只留下淡淡的墨香,和无言之风骨。

那时,夏小姐也来了,只可惜未曾见到先生最后一面:罢了,若是见到,恐怕她会更悲戚的。

我第一场见到她狼狈的样子,印象中的夏小姐,永远是纯粹的笑,腰杆永远挺直,永远怀着理想与信心,眼里永远是光亮。

此刻却不同了。

我简直忘记自己是如何离开的,只记得我听了很长的故事。

我相信故事中两个主人公是相爱的,只不过出于一项更伟大庄重的仪式,他们放弃了所谓婚礼,为了在黎明之前相拥,在万邦之上重逢。


我的老师陈墨白先生,字博才,号过山。

一生奋发,为国为民,德才兼备。

牺牲于北京长辛店,名垂千古而不朽。

他懂得畏惧,珍惜生命,却能战胜自己所恐惧的一切,死得其所,继往开来。

这样的人,我们称之为英雄。

也许他的事迹不为人所知,也许他的名字会被隐没在历史长河之中。

但总有人会记得,在几十,几百,几千年前,一个年轻人为了大义牺牲自我。

他是众多明星中的一颗,他同样值得称颂。

也许我们没有资格评价或赞美他,因为当时光淘去所有,当我们随时光而去,陈先生将洗尽铅华,端坐庙堂之高,俯瞰这个国家的繁华。


“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为往圣继绝学,为万世开太平。”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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