扬州月亮 yu.

说梦话给扬州月亮听

悼谢谨微之

      严冬消退之后,春日同样让人不安,1927年我仍在南京留守,两年前失去挚友博才的打击迟迟没有消散,再加上符光牺牲的消息,要说颓唐自然是有,更多的是夜以继日的期盼与提心吊胆——微之被捕的事我早已知道,却还保留着最后一点可笑的侥幸,盼着自己向来嗤之以鼻的神人大发慈悲,保佑微之平安。

      多么奇怪,自诩唯物主义者,却跪在香案面前俯首,祈求那陌生的救世主将吾友救出,而随着时间推移,愿望逐渐从“微之平安顺遂”变为“出来就好”,最后成了“别让她受太多罪呀,她是怕疼的”。

      事实证明,鬼神之说不可信,因为五月底,我收到了允南的信,以下为摘录:

“很抱歉告诉你这个消息——从很久以前你状况就很不好,红芷劝我不要寄出去,原因是担心你过于悲伤病倒,但我确实没有避讳的理由——微之牺牲了,和群先一起,我不知道如何向你解释。

      别担心我们,你收到信的三天前我和红芷就哭够了。”

      信纸湿了一大块,有些字已经看不清了,我想我明白那是为什么。

     我需要用那些“杜樊川式的文字”怀念我的故友了,微之千万不要怪我,想来我糟糕的文笔不会玷污你的名字:我会以最深切的方式写下这些字的,向你的糯米糕发誓。

     我的挚友,谢谨,谢微之。

     与谢安同姓,元九微之同字,便也有了无与伦比的文采高才。

  微之性子不同我,外人面前拘谨,遇了友人就显得欢脱明朗,她常在我们写完文章后点评几句,言辞风趣,是打心底的赞赏和肯定,总能一语中的,连博才都大叹“古贤人之才”,现在我倒是后悔莫及——为什么当时没有把这些话都记下来,以编纂为书呢?

  我最讨厌她吸烟,虽然不能否认,淡淡的薄荷味并不难闻,但总是对身体不好,对于她后来生病我不惊讶,还是会怪她太不爱惜身体:命没了还怎么去看明天?但微之待我们都极好,从在北大时起她就知道我的毛病了,所以不管压力多大,从不在我面前吸烟,尽管如此,我已然渐渐好转,她却患了病——我才不心疼,让她不把命当命,活该。

  微之文笔好是公认的,博才曾有一个叫白生的学生,偶然读到了那篇《点燃烛火的人》万般惊讶地找到我,大呼小叫道:“先生高才!”博才一路跟着解释原作者不是他,我却差点没笑晕过去:好一个“先生高才”,太抬举你们陈先生了。我是几位老友中年纪最轻,也最才疏学浅的,微之却说那些文字“平白如画,精炼细腻,有韩文公之风,亦存杜樊川之态,言有尽而意无穷。”这又太抬举我了,惹得我简直不知道怎样赞颂她的文章才准确而自然,着实烦恼。

  糯米糕和涮羊肉是谢微之最少不了的东西,我曾把侄女刘姒接到天津,小姑娘“不识好歹”吃了她一盘糯米糕,我和允南吓得差点昏过去,急急忙忙去再买一些“赎罪”,回来时却发现她和姒丫头玩得起劲,我当即出了身虚汗。

  也许是因为出身,微之的礼节处处都好,每次我们几个去拜访她,临走时总要被她送到不能再送,大部分时候还要她付车费,后来我才意识到,那也许不是家庭教给她的礼仪,而是一颗赤忱的心对另外几颗同样火热的心灵的坦诚相待。

  微之怕疼,我们笑话她是崔莺莺林黛玉,但她却撑过了这么久的严刑。

  她的故事我大概讲得差不多了,篇幅很短,其中断断续续,大都是琐碎的小事,罢了,后来的史学家会负责讴歌赞扬她的伟大,我只是把那些真实却不为人知的她讲一讲而已。

  我们就像被流放的官员抑或是义士,剥去政治、立场、利益,留下的只有两个真诚的朋友。

  我们永远不会屈服,今天是谢谨,明天就可能是夏子舒,当我们都死了,鲜血流淌在同样火红的土地上,我们的后人依然会站出来,还会有越来越多的谢微之站起来,毅然地去流血、去牺牲。为了文化与文明,人民和国家,民族及大义,我们可以不顾生死存亡,不功利得失,义无反顾,一代又一代。

  或许还有补充,或许没有。

  微之,一路走好,我大概很快就会去见你了,希望那时候,你会笑着迎接我。

评论(3)

热度(10)